特朗普总统将美联储主席的候选人范围缩小至四人。华尔街的共识是：白宫经济顾问凯文·哈塞特（Kevin Hassett）最有可能出线。

但如果你问华尔街，谁“应该”出任这个职位，很多人的回答却是：不是哈塞特。

这种分裂的根源在于同一个问题——正是让哈塞特成为热门人选的因素，也正是批评者最担忧的地方：他与特朗普关系过于密切，是否还能成为一名真正独立的央行行长？

而这一次的美联储权力交接，本身就不寻常。特朗普并不想要一位符合传统意义上“独立性”定义的美联储主席。他想要的是一位能够配合其整体经济议程的人，而这套议程的核心之一，就是——大幅降息。

特朗普在周二的一条社交媒体发文中对此说得很直白。他先是称赞了第三季度强劲的经济增长数据，随后抱怨称，市场往往会在“好消息”公布后下跌，因为投资者预期美联储会为了防范通胀而加息。

但事实并非如此。当天市场并未下跌，美联储也没有因为经济数据向好而加息。过去两年里，美国经济增长稳健，股市不断刷新历史高点，而美联储反而在降息，因为在其判断中，失业问题比通胀更值得担忧。

但对特朗普来说，这还远远不够。

“如果市场表现良好，我希望新的美联储主席能够降低利率，而不是毫无理由地摧毁市场。我想要一个几十年来前所未有的市场，”特朗普在发文中写道。“任何不同意我的人，都不可能成为美联储主席。”

简而言之，下一任美联储主席，必须在上任之前就已承诺支持降息。这本身就与大多数人对“央行独立性”的理解并不相符。四位候选人无一例外都表达过对更低利率的支持：哈塞特；同样竞争激烈的前美联储理事凯文·沃什（Kevin Warsh）；现任美联储理事克里斯托弗·沃勒（Chris Waller）；以及被视为“黑马”的贝莱德高管里克·里德尔（Rick Rieder）。

在这样的背景下，对哈塞特的质疑或许被夸大了，而对其专业能力的低估同样明显。他拥有经济学博士学位，曾在美联储任职，也在主流智库工作过，并在严肃的学术期刊上发表论文。尽管他曾做出一些颇具争议的预测，但整体而言，他的表达方式仍然是经济学界熟悉、可理解的那一套。

在特朗普第一个任期内，哈塞特曾担任白宫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当时，他并非完全“言听计从”。他在2021年的回忆录中写道，许多白宫工作人员“从一开始就希望我离开特朗普政府”。他曾与强烈支持关税政策的贸易顾问彼得·纳瓦罗发生冲突；当特朗普因加息问题公开攻击其亲自任命的美联储主席鲍威尔时，哈塞特还曾对媒体表示，鲍威尔的职位是安全的。

但到2019年，哈塞特自己也承认“已经受够了”。特朗普不断挑战他的“既有判断”，同时他还要承受来自同僚和媒体的攻击。“那段时间非常令人精疲力竭。”

卸任之后，哈塞特对拜登政府的政策提出了尖锐批评，并且准确预测这些政策叠加低利率环境，将推高通胀。但在美联储问题上，他的态度总体仍算平衡，2022年，他曾为鲍威尔加息的决定进行辩护。

2024年大选前几个月，美联储一次性降息50个基点时，哈塞特最初是支持这一决定的。他次月在接受《金融时报》采访时表示：“基于当时掌握的数据，这个决定是有充分理由的。”

然而，今年出任特朗普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后，哈塞特的立场明显更具党派色彩。他将2024年的那次大幅降息称为“为当时的副总统卡玛拉·哈里斯提供政治助力”，批评鲍威尔降息动作迟缓，并指责联邦统计机构带有政治倾向。

如果是2025年之前的哈塞特执掌美联储，几乎不会引发太多反对。真正令人担忧的，是2025年的这个版本。

不过，2025年的表现是否能真实反映哈塞特本人，仍有争议。毕竟，在特朗普政府内部，公开反对总统立场几乎等同于自断前程。财政部长斯科特·贝森特最初还是美联储的捍卫者、关税政策的批评者，如今却转而支持关税、抨击美联储，但华尔街似乎并未因此对他另眼相看。

沃什的支持者认为，他与特朗普关系疏远，且长期在通胀和货币政策问题上立场偏鹰派，因此更具独立性。

但现实是，尽管并未身处政府内部，沃什今年几乎没有在任何议题上公开反对特朗普。他对鲍威尔的批评甚至比哈塞特更为激烈，也未就特朗普试图通过威胁解雇鲍威尔或理事丽莎·库克来干预货币政策发表反对意见。

沃什在2006年至2011年担任美联储理事期间，一贯偏向鹰派，即便当时通胀率处于或低于美联储2%的目标水平。他也始终反对美联储购债，即所谓的“量化宽松”。

但当特朗普入主白宫后，这种鹰派立场明显弱化。2018年特朗普开始抨击鲍威尔加息几个月后，沃什就公开呼吁停止加息。今年，在通胀仍高于2%目标的情况下，沃什也开始附和特朗普的降息诉求。“我们可以大幅降低利率，从而让30年期固定利率房贷变得可负担，重启住房市场，”他在10月表示。

与哈塞特或沃什不同，沃勒是在不攻击鲍威尔的前提下，基于相对一致、连贯的经济逻辑，逐步形成了支持降息的立场。这一点让许多经济学家感到安心，因为这意味着，一旦数据不再支持降息，他大概率也会随之调整立场。

哈塞特则表示，自己同样会以数据为依据，特朗普的个人意见“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但现实问题在于：特朗普正指望通过低利率来刺激增长、推高市场并压缩财政赤字。迟早有一天，他会要求美联储做出其官员并不愿意接受的决定。届时，哈塞特能否顶住特朗普施加的压力，包括以撤职相威胁？沃什、沃勒或里德尔又是否能做到？在事情真正发生之前，没人知道答案。

事实上，我们只知道有一位央行行长曾经做到过这一点，因为他已经这样做了。也正因如此，鲍威尔并未被列入连任考虑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