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孩子的出生，等于一个城市的庆典”，这样的场景你见过吗？2020年7月19日，一个名叫丹尼斯的男婴降生在意大利最小城市莫特罗内（Morterone ）。据英国《卫报》报道，这是该地8年来新生的第一个宝宝。当地的市长接受采访时激动地说：

这个孩子的出生，可以说是整个城市的庆典！

按照当地的传统，丹尼斯的父母在家门口贴上了蓝色丝带——表示我家有男孩出生啦。市民们上次见到这种丝带，已经是2012年的事情了，当时整个城市迎接的是一个女婴的出生。

8年生一娃，不愧是生育率欧洲最低，且在全球也垫底的意大利。数据显示，2015年，意大利每1000人才有8名婴儿出生。而就在丹尼斯出生的几周前，新的统计数据显示，意大利在2019年的出生率创下历史新低，只有420170名婴儿出生，这是自1861年有记录以来的最低水平。

跟许多欧洲国家“你生娃我就给你钱”一样，意大利政府也出台了一系列鼓励生育的政策并不断增加家庭方面的财政预算，以确保孩子更多的家庭能享受到更多的育儿福利补贴。根据意大利的生育政策规定，新生儿除了婴儿津贴以外，还可以享受800欧的生育补贴，以及每年1000欧的托儿所补贴等。除此之外，甚至还有婴儿保姆补助津贴和低息专项生育贷款。

不仅是政府，连民间也不乏“催生”鬼才。2016年，意大利阿西西市的酒店为了鼓励国民生育，推出了名为“祝你好孕”的优惠活动，酒店住客只要提供婴儿出生纸，证明婴儿是在父母入住酒店期间受孕，便可获得优惠，包括退还住宿费或将来免费住宿一天。

2017年，意大利卫生部长罗贝托·马诺尼宣布了一项新的意大利生育福利，对生一胎以上的家庭给予经济上的补贴。这项新措施规定，出生的婴儿只要不是头胎，每个孩子可以一次性领取由政府支出的1000欧元补贴。然而，尽管政府如此慷慨解囊，在意大利人口统计数据中，育有一个以上孩子的母亲还是越来越罕见。

36岁的瓦莱里娅·莫兰多（Valeria Morando）就是其中之一。她来自罗马，目前处于失业状态，失业前在政府公共部门就职。两年前，当莫兰多怀上二胎时，她正在意大利失业办公室做临时工。等当她生下二孩后，就被单位告知不会再与她续签合同。所以，她家现在所有的经济来源只能依靠她丈夫。莫兰多当然也着急，但是两个孩子没人带，再加上新冠疫情重创意大利经济导致其复苏停滞不前，大环境小环境仿佛都在告诉莫兰多，她想再找到新工作，真的不容易。

自欧洲主权债务危机以来，意大利经济便举步维艰。内需不振、投资不足、出口受挫、债务高企、财政空间有限、中小企业抗风险能力较差、劳动力市场缺乏灵活性、公共机构改革缓慢等一系列问题导致意大利经济复苏缺乏足够动能。根据欧盟委员会冬季经济预测，2020年意大利经济萎缩8.8%，衰退幅度位列欧元区第四位。这也是意大利自二战以来最严重的经济衰退。

即便是在疫情暴发前的2019年，意大利经济增长率也只有0.3%，在欧盟排名倒数第一。除此之外，意大利债务水平已经达到GDP的154%，在欧盟中仅次于希腊排名第二，偿债成本将占未来意大利预算的相当一部分。意大利经济增长本就长期萎靡乏力，而新冠疫情令本就增长乏力的意大利经济“雪上加霜”。

在这样的经济环境下，生孩子是一个大风险，很多夫妇都不想冒这个风险。我身边的朋友不想要孩子的最大原因就是不稳定。每个人都知道这个国家的经济状况非常糟糕。

疫情暴发之初，专家认为，封锁措施或将鼓励更多的妇女受孕。而事实却是，在疫情封锁期间，意大利人比从前更加放弃了生孩子的愿望。2020年，意大利新生儿出生人数404104人，社会死亡人数746146人，新生儿几乎是死亡人数的一半，导致意大利9年来第一次人口下降到6000万以下。意大利国家统计研究所所长布朗基亚多（Gian Carlo Blangiardo）表示，受新冠疫情影响，恐怕在很多情况下，“推迟要孩子”可能会成为“放弃要孩子”。

人口统计学家表示，一个国家的人口生育率必须至少为2.1才能保持稳定，也就是说，如果生育率处于2.1左右的更替水平，那么孩子辈与父母辈的数量会大致相同。生育率是指一定时期内（通常为一年）出生活婴数与同期平均育龄妇女人数之比，它是反映妇女生育强度的重要指标，也是影响人口增长速度的核心因素，同时也是制定人口计划和进行人口预测的重要指标。

而意大利目前的生育率已跌至1.32，这个数字不仅低于2.1，也远低于意大利自己在20世纪20年代的平均数2.5和二战后的2。很难想象，上一世纪意大利曾是西欧出生率最高的国家，在1970年时还保持在平均每个妇女有2.5个孩子的水平，虽然生育率逐渐走低是发达国家普遍存在的一种趋势，但人口统计学家认为，考虑到意大利庞大的公共债务和养老金负担，该国的情况尤其严峻。

出生率下降的一大后果就是，意大利的劳动力人口正在迅速减少。根据意大利国家统计局的数据，2019年意大利的出生人口不到意大利死亡人数的一半，人口正在稳步老龄化和萎缩。目前，近23%的意大利人年龄在65岁以上。与此同时，移-民人数的增加使问题更加复杂。要注意，这个移-民不是移进来而是移出去。越来越多的意大利人，尤其是年轻人（都是劳动力啊），无奈于一点都没有起色的国家经济而想要逃离。2019年，有16万人离开意大利，这是自上世纪80年代初以来的最高水平。

经合组织（OECD）2019年发布的《更好应对年龄》报告预测，2050年，58%的OECD区域中，50岁以上不活跃或退休人数或将增长40%。其中，意大利、希腊和波兰退休人数将超过工作人数。尽管这一串令人担忧的统计数据在意大利引发了公众担忧，即该如何做才能避免2050年左右退休人数超过劳动力人数造成的人口危机，但专家认为，哪怕现在开始想应对之策也已经来不怎么及了，因为这些趋势从上世纪90年代初就开始了。

合著过意大利人口统计学书籍的作家马可·瓦莱里奥·洛普雷特（Marco Valerio Lo Prete）介绍说：

在意大利，我们经常谈论……关于人口紧急情况的话题，但事实上，在过去的20年里，我们早就经历过一次巨大的人口危机。

他说的没错。联合国人口司前司长约瑟夫·沙米（Joseph Chamie）曾指出，1995年意大利发生了一次非常关键的人口交叉，那一年意大利15岁以下人口数量首次低于65岁以上人口。而人口统计学家一般都是通过此较65岁以上和15岁以下的人群来评价人口的老龄化程度。

也是在这个时间段内，在一场残酷的经济衰退之后，意大利的生育率降到1.19。1996年，意大利GDP为1.31万亿美元，之后开始下降，到2003年意大利才恢复到1.57万亿美元。照这么看，现在的1.32已经算有进步了。但是新生人口的增加未能解决意大利人口老龄化的问题，2007年20％的意大利人超过65岁，5%以上的意大利人超过80岁。2008年1月老龄化指数进一步增加。意大利人口老龄化居欧洲第一，在世界上仅次于日本居第二位。

值得一提的是，意大利生育率之所以能够回升，主要得益于移-民群体，因为移-民生的孩子要比native生的多。官方统计数据显示，据统计，每位移-民妇女平均生育子女为1.9，远高于意大利妇女1.2的平均数，把全国平均数提高到了1.32。由于移-民妈妈们的贡献，2003年意大利生育率一度反弹提升，然而，自2012年开始，父母双方均是移-民的新生儿人数也在逐渐下滑。

洛普雷特称，意大利低出生率背后的主要因素不仅仅是经济增长缓慢和年轻人失业率高，而是意大利年轻人普遍认为，国家的经济前景黯淡且不稳定。

不是每一个路人都是经济学家，都会去研究债务占GDP的比例，但他们还是可以感觉到，意大利庞大的公共债务意味着未来资金规模将进一步减少。虽然不能把相关性作为因果关系进行讨论，但可以放一起看的是，日本和意大利的公共债务都非常高，而这两国的出生率恰好也非常低。

日本早在60年代就三次成为出生率最低的国家之一。80年代后期至90年代中期，日本受泡沫经济影响，出生率低迷。2005年后，日本少子化问题卷土重来，持续至今。日本厚生劳动省的数据显示，2020年日本出生率降至历史新低，比上年减少了约2.6万人，减少近2.9％。根据报告，2020年出生872683人，而2019年的出生率水平达89.86万人。

出生率低不仅仅是日本和意大利政府在伤脑筋的事情。全球所有国家2019年的出生率与上世纪60年代相比都下降了。从上世纪60年代至2019年，全球平均出生率在不断降低，从30‰以上降至2019年的18‰，降幅近一半。不仅全球平均出生率几乎腰斩，全球出生率最低的国家从60年代的13‰降至7‰以下。

意大利出生率自20世纪70年代起下降，多年来主要靠移-民生育来补足人口。但近年来，该国移-民人口开始减少，与此同时，移-民群体的出生率也在下滑。尽管如此，在反移-民的前意大利副总理兼内政部长、极右-翼政党联盟党总书记马泰奥·萨尔维尼（Matteo Salvini）的观点越来越受到拥泵之际，移-民可以填补人口差的观点已被深度政治化。

萨尔维尼一向持“意大利人优先”政策，2018年6月，他拒绝让承载629名难民和移-民的人道主义救助艇停靠港口；同年7月，意大利北部一座城市中的幼儿园决定向外国儿童说不，规定幼儿园的每一个班级里，非欧盟籍学生的数量不得超过45%，萨尔维尼在该新规引发舆论争议时，公然在其社交网站上发表评论称：

为蒙法尔科内市的市长点赞！限制每个班级里外国儿童的最大比例，这个做法需要遵守。

萨尔维尼的评论也引发了意大利民众更加激烈的争论，甚至于闹到了游行示威的地步。当地时间2018年7月18日，意大利民众聚集在内政部前集会示威，抗议萨尔维尼严厉的移-民政策。

虽然2020年2月，意大利参议院表决通过在解除萨尔维尼的国会议员豁免权之后，让其因非法把移-民扣留在海上受到审判，但当意大利养老金机构前负责人蒂托·博埃里（Tito Boeri）暗示需要更多移-民工人来支付日益增多的意大利退休人员的养老金时，还是遭到了右-翼政客的猛烈抨击。

统计数据显示，意大利已经成为欧盟国家中移-民人数第三大的国家，意大利国家统计局表示，截至2018年12月31日，意大利全国人口总数约为6036万人，其中525.6万人有外国国籍，占全国居民的8.7％。如果算上滞留在意大利的非法移-民数量（大约在200万人左右），社会移-民总数接近700万人，那移-民人口占比还会更高。此外，近十年来意大利移-民数量增长了4倍多，远高于欧盟其他国家。同时，意大利常住人口下降的趋势在一直延续，这也就不怪持续有有关意大利或成"移-民之国"的讨论。

意大利国家统计局认为，意大利的出生率下降主要是由于人口结构性因素造成的。事实上，出生率的持续降低与育龄女性人数减少有关。育龄女性人口减少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由于人口数量较多的“50后-60后” （意大利的“婴儿潮时期”出生）女性已超过育龄期。另一方面是因为70年代中期以来出生率的下降导致目前育龄期女性过少。

需要注意的是，即使是在出生率未出现降低的2008年以前，为意大利出生率增加做贡献的也主要是外国女性。2003—2004年期间，意大利曾发放约65万份新居留，当时催生出一股移-民婴儿潮，政府希望，这些在当年婴儿潮时出生的移二代能在接下来的十年中为生儿育女做出贡献。

但在萨尔维尼所在的联盟党看来，重点应放在意大利母亲生育更多孩子的需求上。2018年，联盟党在议会提出法案，旨在增加免费托儿所、打击堕胎、反对同性恋家庭，并通过对外国人汇出境外的资金收取印花税来补贴意大利家庭，进而提高生育率。

萨尔维尼在当时重申了他的立场，他不希望看到意大利的夫妻只生一个或者两个孩子：

一个没有孩子出生的国家注定要灭亡。我们正处于一个糟糕的状态。这是一场真正的危机，而不是那种普通的债券或是经济危机。我们作为一个国家正面临灭绝吗？不幸的是，答案是肯定的。一个没有孩子的国家没有未来。

联盟党甚至想到，把还未出生的婴儿也算进家庭成员中，这样还在母亲肚子里的婴儿也可领取补贴。不过，他们也曾表示，给母亲奖金只是短期的解决办法，并主张基督教保守主义关注家庭价值观。

莫兰多可不同意这个说法。在她看来，为孕妈们提供国家资助的福利和援助是鼓励因为经济颓势而不想生的意大利年轻人生育更多孩子的唯一途径。

我们需要向北欧国家学习，那里的母亲在照顾孩子和其他方面都能得到国家的帮助。我不想在育儿和工作之间做选择，我为什么不可以两者兼得呢？如果10年后出生率继续这样下降，我们的国家真的就完了。

9月22日是意大利政府在2016年确定的“生育日”，但是意大利人对这个日子却没有什么感觉。虽然政府花钱制作了一系列旨在扭转这个国家生育率下滑颓势的广告，但越来越多的意大利人看了广告之后，不但对生孩子没有产生兴趣，反而对政府产生出了愤怒。

许多意大利人都认为该国目前的子女抚养系统有名无实。意大利孩子的父母必须独自承担抚养重任，而在芬兰或者美国这样的国家，政府的补贴足够他们全部或者部分支付日托的费用。

跟莫兰多一样生了二胎的37岁母亲亚科维拉（Vittoria Iacovella）表示：

我应该算是这轮宣传活动中的一个样板，但我依然感到自己被严重冒犯了。政府鼓励我们生孩子，但在意大利，最主要的福利系统就是祖父母和外祖父母。

根据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2010年到2020年这10年间，我国人口年平均增长率为0.53%，比2000年到2010年的年平均增长率0.57%下降0.04个百分点。国务院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领导小组副组长、国家统计局局长宁吉喆在5月11日的国新办发布会上直言：

2020年我国育龄妇女总和生育率为1.3，已经处于较低水平。这主要受到育龄妇女数量持续减少和‘二孩’效应逐步减弱的影响。

也是1.3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