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年8月16日上海浦东的2025资产管理年会上，社会科学院原副院长、现任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理事长李扬提出，中国当前面临的一个重大挑战，正是超低利率不可避免到来，可能会给当前的金融体系带来的巨大冲击。

他指出，这一趋势不仅将压缩国有银行的盈利空间，还可能引发资金的“脱媒”效应——大量资金从银行体系流向非金融机构和金融市场。这种情况在过去可能被视为风险，但如今却能契合北京在推动资本市场在科技发展中发挥核心作用的战略目标。

长期以来，中国经济学界普遍认为超低利率是困扰欧美等发达国家的问题，与中国并无直接关系。在本世纪初，当美联储为应对互联网泡沫和次贷危机不断降息时，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经济高速增长让利率政策相对稳定。

直到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中国才真正启动大规模的货币与财政政策。从上世纪末到2019年、2020年，全球进入了长达近二十年的超低利率甚至负利率周期，中国却是“隔岸观火”。李扬直言：“没有人会想到，超低利率有一天会落到中国头上。”

然而，新冠疫情之后的经济环境已彻底改变。李扬强调，当下中国经济面临的首要挑战就是利率的进一步下行。他通过对债券收益率、上海银行间同业拆借利率（SHIBOR）、贷款市场报价利率（LPR）等关键指标的分析发现，这些利率均呈现出持续下降的趋势。他认为，这种走势在未来还将延续。

中国的金融体系历来以银行为中心，尤其是国有银行长期在信贷资源配置中处于主导地位。政府能够通过“窗口指导”、结构性货币政策甚至行政命令，直接影响银行对不同行业的贷款分配。

这种模式赋予了政策制定者极大的调控能力。然而，利率下行却让银行体系承受双重压力。一方面，贷款利息收入减少，压缩了盈利空间；另一方面，如果银行下调存款利率以对冲压力，则会导致居民储蓄收益降低。结果是家庭消费意愿不足，进而催生股市与楼市的投机性泡沫。

更为棘手的是，超低利率正在带来一种罕见的现象——资金脱媒。来自央行的最新数据显示，2025年前七个月，中国社会融资规模同比增加了5.12万亿元，但银行贷款的增速却在不同程度上放缓。这意味着，信贷资金的增长更多来自非银行渠道。

过去，类似现象常常会让监管层感到警惕，担心银行体系存款基础被削弱，导致信贷传导受阻。今年二季度，市场上还普遍担忧居民将“存款搬家”转投理财产品，资金最终流向股、债市场，造成银行负担加重。

然而现在看来，这种脱媒趋势未必是坏事。原因在于，中央的核心金融改革目标，就是要让资本市场在中国经济发展特别是科技创新中发挥更大作用。

通过强化股票与债券市场在资金配置中的比重，可以逐步减少对银行体系行政化信贷配置的依赖。简单的说，就是让社会资金更多的流向股市和债市，而不是全靠银行发贷款来决定方向。

显然，当前中国金融改革的重点，是在推动“家庭储蓄向企业资本的转化”，而资本市场正是这一转型的核心工具。近期社会融资结构的变化，反映的是银行贷款增长的放缓，却暗藏着资本市场积极发展的前兆。

这意味着，中国或许正处在一个金融体系深度调整的历史时刻。过去依赖国有银行主导的信贷驱动模式，正在向市场化、多元化的资本市场配置模式过渡。低利率既可能削弱银行的传统盈利模式，也可能倒逼资金流向更高效的市场机制。

如果能够把握这一契机，推动资本市场在科技创新和产业升级中发挥更大作用，中国不仅能够化解超低利率带来的风险，还可能借此实现金融结构的优化升级。

但中国能否在这种新环境下顺势而为，让金融体系在新的低利率时代中找到新的平衡与动力，并完成从“银行主导”到“资本市场驱动”的转型是这轮金融改革成功与否的关键。